財經(jīng)365(www.hand93.com)3月11日訊:在傳銷進入中國的三十年里,這份“事業(yè)”的種子已經(jīng)灑遍大江南北,如今幾經(jīng)迭代,發(fā)展成“北派”、“南派”、新型傳銷、網(wǎng)絡傳銷、區(qū)塊鏈傳銷等多種流派。而反傳銷這份事業(yè)也同樣在傳銷的母體里孕育、裂變,成為政府力量之外的另一種抗衡。他們多數(shù)從傳銷的泥淖中掙扎脫身,分散在各地,各尋掛靠、各設平臺,把反傳銷當成一個職業(yè),一方面以此糊口,一方面以此贖罪。我們采訪了一位在圈內備受推崇的女人:一個曾有著光輝業(yè)績的女老總、一個鋃鐺入獄而想到死的母親、一個如今以反傳銷而求得內心平靜的老人……
王玉玲
甘肅天水人,在上世紀90年代時活躍于當?shù)毓賵觥⑸虉觯^著上層階級的生活。被極偶然地騙入了傳銷窩,用自己的影響力把一批有身份的老鄉(xiāng)帶入局。在吃了四年官司后,立志反傳銷,為過去贖罪。
反洗腦
王玉玲一身黑色裝束,站在鏡子前,迅速地把嘴唇涂成正紅色,戴上雞蛋大小的仿蜜蠟掛件,和一根似塑料質地的金手鐲,等待即將到來的求助者。這家私人賓館的外面就是邢臺市的主干道,太陽從薄薄的霧霾里探出,灑在年前漸有紅色喜慶裝飾的大街上。過年、春運、回家這些概念對她來說是模糊的,她從來沒有提前買票的習慣,反傳銷這樁輾轉流離的“事業(yè)”,是做到哪天算哪天的。
為什么要隆重地打扮?“這些人都被洗腦著,以為老總就是穿金戴銀,你要看起來像,她才會聽你。”鏡子里這張52歲的臉因為抹完粉而泛著青光,一雙炯炯的杏眼周圍布滿溝壑,勾人的眼神里始終沉淀著一段驚心動魄的廣西歲月,這位曾經(jīng)在“體系”里風光無限的老總,即使提前顯露出老態(tài),也難以掩蓋住由內至外的氣場,這種氣場的致命核心是“說服力”。
這是她干反傳銷的第四年,在圈子里,同行都知道自己干不了的、一聽就棘手的案子扔給王老師就可以了。這個圈子一直沒有嚴密的組織,每個人都在各地接活,能有個宣傳網(wǎng)站已不容易,王玉玲的網(wǎng)站叫做“反傳銷光明網(wǎng)”,平時疏于疏通和維護,在搜索引擎中漸漸往下沉,但僅是同行扔給她的活,都已經(jīng)讓她沒有喘息的時間。
在以年富力強的小伙子為主的圈中,她有著無法復制的經(jīng)歷:曾經(jīng)十個月就“上總”,又坐過牢,兩樣疊加,說服力更強。畢竟,沒做過老總、沒坐過牢的同行,一開口氣場也弱一截。最初的反傳銷是直接去窩點撈人的,撈回家后進行勸說,王玉玲這么十幾個人專攻“反洗腦”,趁受害者被家人按在家里時,上門講理論、講模型、揭謊。重中之重是,要以一個“出局老總”的身份跟他接觸,讓對方放下警惕,引以為同道中人。
王玉玲精心地在邢臺西大街上找了這家賓館,離受害人家里不遠也不近,太遠了對方容易出現(xiàn)變數(shù),太近了容易被懷疑是故意接近。一個女孩來到她的房間,拜求道,“王老師,你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了”,她父母離異,母親被騙去桂林做一個叫“臨桂機會”的項目,這次回來準備發(fā)展鄰居。這個罕見地用半年時間練瑜伽練成魔鬼身材的女人,已經(jīng)把近三萬家當,包括電飯煲、美容儀、壓面機帶到桂林。
前一天晚上,來了個醉醺醺的男人,以為這女人會跟王玉玲在一起,一見她不在便扭頭走了。王玉玲原本想讓他作為“引入人”,把她介紹給那女人。她萬萬不能暴露自己的反傳銷身份,否則被洗腦的人會立生抵觸,與窩點聯(lián)系。從他們身邊的人“開刀”,扮作遠房親戚或朋友,自然而然地聊上,有意無意地問起對方的工作,再來個巧合自己曾是“出局老總”,對方一欣喜,她的反洗腦“電路圖”就接通了。
“你這干爸太糟糕。”她對女孩抱怨,原本她是想扮作那男人的遠房親戚,確實經(jīng)常有引入人太笨,配合不了她演戲。但女孩沒法做引入人,因為和受害者太熟悉,騙不過去。如何打響第一仗是很重要的,她的每單活都布滿棋局,“永遠不知道對方下一步什么棋”,所以她永遠先布子。算人、算心,她臉上深淺的紋路告訴我這些年如何費盡思量,正如她曾經(jīng)機關算盡地“拉人”。
那天,她想出一招,叫來女孩的丈夫——受害者的女婿,讓我扮作是他的大學同學,帶著姑媽來河北旅游。“就說我這同學的姑媽好像去過廣西,還成功出局了,來邢臺玩著,你要不去見見聊聊。”王玉玲想了套滴水不漏的說辭,反復教著那個老實的男孩,“你寫在紙上,背下來”。
這男孩起著關鍵的作用,他必須順利地把丈母娘帶到賓館,而不能是王玉玲上門套近乎,一個成功出局的老總都是被求見的。要讓她在家里吃了飯才能說這個事;避免她單獨去廚房,因為會打電話;要一口氣把她帶上車,如果路上打起電話給上線,要阻止她。“人家也是順路過來,你聽聽再說”。怕就怕廣西那邊嘴雜,萬一打聽起這位出局老總的名字……
“我媽這個人太固執(zhí),她說反正你關是關不住我的。”20歲出頭的女兒聲音細弱,徹底無助的樣子。
“就怕你媽媽這樣的,單身多年,情感上沒有寄托,一叫就叫走。”王玉玲話中有話,她對我使了個眼色,提示道,傳銷人員通常在邀約時夾帶情感攻勢,一個女人如果八匹馬都拉不回來,“多數(shù)是那邊有了情感糾葛”。
“是嗎?還有這樣的?”女孩懵懂地應聲,“我媽說他們做的是國家支持的高度保密項目,我姐夫在公安局,說我姐夫層級不夠,查不到他們身份證的……她就是彎彎道道的也信。”
王玉玲打了個激靈,從床上坐起來。純資本運作、連鎖經(jīng)營、商會商業(yè)制度、國家保密項目、合作經(jīng)濟,這些詞匯仿佛海市蜃樓發(fā)出漫散的炫光,在廣西以南,南寧、防城港、北部灣、梧州的上空亂飛。她作為這海市蜃樓的締造者之一,那分熟稔是掛在嘴邊的。
為什么要隆重地打扮?“這些人都被洗腦著,以為老總就是穿金戴銀,你要看起來像,她才會聽你。”王玉齡在梧州珠寶城買的首飾,五十來塊一串,用以忽悠下線。